我和字典

闵宏伟

2024年04月24日

说来有趣,人生第一次和《新华字典》较劲不是在学龄,而是在闺女出生的第四个年头,这时的闺女已经可以对着故事书有板有眼地学习,晚饭过后就是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学习时光,可这种温暖和谐的气氛维持不久,妻子出差,我独自育儿时间到来。对比妻子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常是抻着脖子一字一顿努力压制方言口音,几番下来读者听者都筋疲力尽兴趣缺缺,于是读故事变成女儿自由阅读。一天,女儿拿着一份不知哪里找到的报纸来向我请教,“脑袋”“备”“梦想”几个词读得虽然“咬筋”但也还算标准,“爸爸这是什么字?”闺女指着一个符号问,“这不是字,这是括号。”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看着女儿欢快离去的背影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到了晚上,一通电话让我的教育“成果”露了馅,只听闺女高兴地和妻子报告“今天我学会了一个不是字的东西,”小家伙故作神秘,“弯弯的,两个,”妻子在对面大致猜出一二便配合地询问是什么,“是‘夸’号!”电话对面一阵沉默,还沉浸在洋洋得意中的父女俩觉出不对,“叫你爸接电话。”妻子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我连忙拿起话筒,“那是括号,kuo,四声。孩子还小,教她方言以后上学纠正起来会很难。”话筒这头是我小鸡啄米式点头,羞得一张老脸通红,根本说不出自己不知道正确读音的实话。放下电话,我开始挠头,得想个办法,既要接着教,又要读对读准,实在不行就每个字都检查一遍再教,可是怎么检查呢?正当自己急得在家转圈时,突然想起自己上学时买的字典,没有什么比《新华字典》更准确的!说干就干,经过一顿翻箱倒柜,当年上学时没重视的字典如今却派上了用场。而后几天,每每闺女问来,我都先翻一遍字典找准读音再念,渐渐地读音标准了,找到自信的我为闺女念起文字后的解释和例句。两周后,妻子回家看到女儿对着报纸向她展示学习成果,对我狠狠表扬一番。

后面的日子里,字典成了我的爱宠,从不会安安静静地卧在书柜,或是茶几,或是枕边,甚至厨房锅灶旁都有可能看到它的身影,如果有一天处处找不到,那就去看卫生间,大概率会四仰八叉趴在洗衣机上,不一会儿一双湿漉漉的手就会带它去下一个地方。

闺女上小学时常用“手不释卷”形容我和字典的关系,以至于在父亲节那天小家伙攒钱为我买了一本《康熙字典》,拿着厚墩墩沉甸甸的书心里暖暖的,可翻开细看傻了眼,这本字典的检索方式与常用字典大不相同,当时也没有网络搜索,只好对着编者序言一番熬夜研究。

说来有趣,这本《康熙字典》检索方式没有研究透彻,却在随手翻看中发现不少有意思的字词,这些稀奇古怪样貌繁复的文字大都没有收录在小小的《新华字典》中,但只是一眼就让我倍感亲切,比如“熥”字是指把熟的食物蒸热,在呼市方言中常用“熥馒头”这样的说法,原来方言也有文字,还有相应解释,这下成功点燃我的学习热情,一有空就抱着字典找寻生活中常说却又落不到纸上的汉字。

一次带闺女去看“呼市记忆”主题文化展览,看她对那些六七十年代的老物件充满好奇,便胸有成竹地进行讲解,小到纳鞋底的锥子、梳头的篦子、捻麻绳用的钩子,大到耙犁、压水井、鼓风机等各类农具,闺女两只眼睛亮亮的,最后我们走进厨房展厅,看到土炕大灶,小家伙开始认老物件的名字,盖帘、水瓢、簸箕、炕席,叽叽喳喳声停滞在一只扁平黝黑的铁锅面前,“这是什么?”闺女疑惑不解,“这是鏊子,烙饼用的”,我回答。“看起来像平底锅”,闺女迟疑。“是鏊子,铸铁鏊子”,我还是坚持它的名称。“可是你那个是方言,没有这个字!”闺女皱着小脸对它的名称保有自己的坚持。“上面一个‘敖’下面是一个‘金’,这么写,《康熙字典》里有,饼鏊。”看着我空中比划的手指,小家伙扬起脑袋努力思索着,“回去找给你看!”我趁热打铁连忙打着保票,这才勉强得到对方将信将疑的肯定,回家之后第一时间我便掏出我的大字典开始查看,还没掌握检索方式的我只能凭借记忆仔细翻找,不过好在平时看得够多印象较深,在密密麻麻的页面中找到这位证明我所言非虚的兄台。闻讯而来的闺女细细端详,又取出自己的小字典翻找,反反复复像是要把字看穿似的,确认再三才狠狠叹了口气:“爸爸,原来你的方言也是一门学问。”这事过后,我的方言说得更有底气,翻字典的手也更勤,当然这回多了一双小手,常常是一番日常对话中忽然揪出几个“关键字”,父女俩就这个字这个词开始一场查找。从酸菜白醭了到公鸡鹐人,以字典为媒介,闺女对地方语言文化产生极大地学习兴趣。

随着老字典被翻得皱皱巴巴,闺女也成长为一名大学生。“老闵同学,这本《现代汉语词典》送给你,希望你的学习道路走向现代化。”说着递给我一本红彤彤的大词典,生僻字学久了,确实应该学习一下新的文字规范。再后来,随着手机网络的发展,网上搜索得便捷逐渐替代了亲手翻字典,闺女手把手教我如何搜索,如何查阅,可能因为我的老花眼,小小的屏幕总也觉得看着不方便,还是一本本字典来得顺手,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床头一盏小灯伴我轻声拼读每个陌生的字眼,认真阅读释义出处也不深究来源,困了便熄灯睡觉,床头柜上花镜枕着泛黄的书页也入了梦乡。

(呼和浩特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