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攀攀
2023年12月08日
当晚霞铺满西边山脉,云彩亮堂得像着了火,但冬日的冷清总包裹着窑洞与烟囱。日头短得绣不完一双鞋垫,主妇就要回窑烧火点炉子了。傍晚五点太阳落山,到夜里十点月亮嵌在窗边,是漫长冬日里最惬意的时刻。当月亮挂上树梢后,村子里撒着朦胧的暗影。月光皎皎遍地,寒气悄悄爬上窗玻璃,窑里明媚如画,炉火滋滋作响。
寒冬腊月,是农村最清闲和最温馨的时节。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搓棉扯絮,洋洋洒洒,群山逶迤苍白,万籁俱寂。此时,婆姨们依旧勤快得像一支秒针,白天缝衣绣花纳鞋底,晚上腌菜做饭发豆芽。打雪仗和滑冰车回来的娃娃们围着炉子烤火,外边风狂雪骤,烟囱抽劲超猛,灶膛里火焰熊熊,发出呜呜的声响,满窑散发着食物的奇香。陕北山地盛产洋芋和谷子,冬天晚饭最常吃的就是炖洋芋和小米粥。热油炒洋芋时,先爆香故乡特产的红葱,辛辣味要比白葱重,少许老抽酱油是灵魂,多一滴或少一滴,味道相差千里,加水小火慢炖,待到洋芋软烂、汤汁见底时,铁锅从灶膛端到炉火上,一家人围着炉子,看电视剧,就洋芋喝粥,家长里短,喋喋不休。文火加热的铁锅粘上烤焦的洋芋,吃起来像赶集时买的锅巴,松脆可口,越嚼越香,是我们小时候的“红烧肉”,兄弟姊妹争抢不休。
晚饭后,火苗不再欢腾,炉子散发的暖流,就像昏暗了的天光一样,氤氲成歌。炭火的脸就不是红的了,而是灰的,有着零星明亮的红眼睛。从棉被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深秋挖的红薯,放进炉底掉下来的炭灰里,慢慢焪。当趴在炕上的娃娃作业写完时,红薯甜丝丝的焦糖味也就飘满窑洞了,烧红薯时的抓心挠肝,在滚烫的果肉含在嘴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童年时的我们都有被红薯烫哭的苦涩经历。大人们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脸颊在灯泡下映出轻柔光彩,偶尔也会馋涎欲滴,就去窖里拾几个洋芋扔炉子里烤。烧洋芋外皮黑黢黢的,剥出来黄灿灿的,很面很烫,吃起来香糯绵软,就着婆姨们腌的小菜,真是回味无穷。也有人喜欢吃烧洋芋的清淡,熟透的淀粉若有若无的甜味,引诱着敏感的味蕾,使人吃得欲罢不能。炉子不光接灰处可以制作美食,炉盖更是大有裨益。老家的山里产一种酸苹果,熟果吃起来也是酸涩难咽,但切开放水里煮汤喝,酸甜可口,最是解腻。冬日里,火炉上每晚都要熬一锅酸果汤,那是童年时唯一的“果汁”。酸苹果放在炉盖上烤着吃,也是美味一绝, 苹果连皮带肉被烤熟,果蜜流在炉盖上很快就烤焦,皮肉变得异常柔软,入口即化,甜腻味道取代了酸涩口感,吃过后唇齿留香。炉盖上烤馒头片、烤黄馍馍、烤黄米糕……从夜幕降临时喧腾的狗吠声,到宁静的村庄进入梦乡,火炉总是散发着美食的香气,一家人的亲情就这样在火炉上慢慢烘烤,日复一日。
入冬近满月了,我还没吃到这些冬日美食,住在城里的楼房,就像在树上的鸟巢里,又小又安静,感受不到那种暖烘烘的烟火气。只有回到故土的窑洞里,围着火炉说童年的故事,这些美食才能回味无穷。
(锡林郭勒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