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红霞 朗读 赵鑫蕾
2023年05月19日
常听老人家这样讲究,闰月年里是非多。眼瞅着就要出闰四月了,突然老家的哥哥打来电话说大姑去世了。
匆匆忙忙赶回来已近正午时光,大昭寺的塔尖流淌出火焰一般的流光,寺北面的大南街已不是当年那条旧城里幽长的小胡同,老四合院已被成片的楼区覆盖,大姑家那两间低矮的西房现在也成了一个水果超市。父亲病重的时候不让告诉体弱多病的大姑,从此我未曾踏上过这条熟悉的老街,不是不想,而是害怕面对真相捅破后的凄绝,于是一拖再拖,拖过了4个年头,拖得亲情几乎断裂,拖到留下与大姑生死隔世的遗憾。再回,却见不到被苦难生活折磨得佝偻了一生的大姑。站在门外听那凄凄切切的哀伤,我又怎能原谅迟来的自己。
父亲的老相册里有一张老照片,那是1941年出生的父亲和小3岁的大姑唯一的合影。他们是一个爹娘生的,奶奶因难产丢下了这一对亲兄妹撒手人寰,打铁匠出身的爷爷与他们的继母接二连三生下6个娃,日子苦得看不到头,无奈之下父亲的爷爷领走了大小子,奶奶的妹妹领走了小闺女。从此只隔着一条巷子的大南街和二道巷,却成了寄人篱下的兄妹俩与原有那个同样贫穷的大家庭内心深处逾越不过的坎儿。
父亲的爷爷很重视后代子孙的教育,再困难也让父亲有书读,可惜老人家终是没有熬过那3年的自然灾害。失去了相依为命、遮风挡雨的亲人。父亲放弃继续往上读高中,报考了位于呼市北郊的电力中专,那年只有17岁的父亲算是真正独立了。在重男轻女的艰苦岁月,大姑远没有哥哥幸运,没有书读,幼小柔弱的肩膀,因过早承担生活重担被无情压垮,后背隆起一个大鼓包,大姑的青春年华失去了靓丽的模样,弯着腰身度过了她的一生。父亲心疼妹妹,更是倾其所能去帮助大姑以及3个孩子艰难度日。爷爷那另外6个孩子也相继到了该就业的就业、该上学的上学、该当兵的当兵,正是“半大小子吃塌老子”的年纪。20岁离家在集宁电厂当上工人的大哥,自然就成了一家老小的救命稻草,也是唯一有能力有义务拉拽一把弟弟妹妹的人。
记得在我很小时候,呼市的叔叔和姑姑不时地轮番来集宁住上几天,他们一来,我家那一盘大通炕挤得满满当当,母亲和街坊邻居提前借出每月定时定量供应的粮油票,能吃上几天平日里不常吃到的大米白馍,走的时候能拿点白面大米,再收留几件半旧的衣服装满口袋。已记不清缘起何处,“铁公鸡一毛不拔”成了三叔的代名词,瘦得像麻杆一样的三叔最是我们家小平房里的常客,小时候我总喜欢指着扑克牌里的大王叫“铁公鸡三叔”。那时候根本不懂生活艰辛不易的我,还经常掰着指头盼4个姑姑和3个叔叔来玩,每当万籁俱寂的夜空发出一声声绿皮老火车的长鸣,我就兴奋地追问愁眉不展的父母,是不是姑姑叔叔要来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记忆中那种特殊年代里的亲近一直延续到80年代末。再后来大家生活渐年好了起来,除了大姑一家还一如既往亲近往来,其他几个叔叔姑姑们再也没有来过集宁大哥家。我也断断续续知道一些关于父亲家庭的故事。
直到1998年爷爷过世,我们回老家安葬老人。再见到已经混得相当不错的姑姑和叔叔们,眉目之间的变化,客客气气的寒暄,遥远的记忆时而唤醒,时而又模糊起来。偷偷想过无数次的亲近,被长时间的两地隔距拉得生疼,而我再也无法启齿“铁公鸡三叔”“篮球女将二姑”了,曾经刻进我脑子里的亲人怎么就走散了,陌生了?安葬完爷爷,我们再也没有来往过。今天想来,父亲病重不让告诉大姑是怕大姑心痛,不想通知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是父亲自己心里觉得痛吧。
大姑家不算宽敞的房间不断涌进一些吊唁的人。亲戚们相见,拉着手,抹着泪,说着安慰的话。“大姐收纸,大姐走好。”一阵抽泣声揪了我的心,只见哥哥连忙扶起一个抹着泪的高个子男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竟然同时叫了出来:“三叔!”“霞毛!”三叔一把抓住我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双肩控制不住的抖动,泪水顺着眼眶不住地流淌。“霞毛你回来了,你妈身体还好吗?”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铁公鸡三叔啊,头发都已经花白了,比原先还消瘦啊。
5时30分起灵,20多个家人前往慈安园送别大姑。父亲家老一辈都走了,父亲走后,大姑就是家族中最长的了。孤苦的大姑解脱了病痛,在亲人的护送下,马上就要去天堂与爹娘、大哥、老伴儿团聚了。
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我和三叔并肩站在陵园的台阶上,也许是人老了,三叔的激动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又是一阵抽泣后三叔哽咽着说:“8个兄弟姐妹已经送走4个了,大哥咋把自己当外人了,他走的时候我们都没去送送。”“三叔,您还记得小时候我一直管你叫‘铁公鸡’吗?其实我爸和我一直都挂念着你们的。”当叫出“铁公鸡”三个字,我终于唤醒了沉睡30多年的亲情记忆,我泪雨磅礴,抱紧三叔,可惜年事已高的三叔,已经无法再将他的侄女霞毛高高举起。三叔拿出手机存下我的电话,用颤抖的手写下“霞毛”两个字发给了我。
14声礼炮在陵园上空嘹亮地响起,一阵青烟缭绕着,盘旋着,回望着,渐渐散去。我和三叔的手再一次摩挲着紧紧相握。
一束流光温暖地照耀着大昭寺的塔尖,步行到大南街口,大姑家的哥哥姐姐、侄儿外甥送我返程,看着已经50多岁的哥哥姐姐,腰身不再挺拔,满头白发的沧桑,我的心隐隐地疼。父亲和大姑留下临终的遗憾走了,人生还有多少时间让亲人之间徒留遗憾啊。
我一定会来,我们会珍藏亲人的遗愿,好好地走下去……
(乌兰察布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