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

王攀攀

2023年05月17日

儿时最喜欢盛夏的黄昏,西边总有红彤彤的晚霞铺在绵延不断的山脉上。我有时坐在窑洞脑畔边看落日中走来的羊群,有时爬在院里枣树间眺望山峁上出现的黑影,有时站在路边石碾上等暮色下归来的爷爷。爷爷那时候刚过花甲之年,依然勤勤恳恳。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他已经赶着羊群爬上了黄土山塬,又在日薄西山时带着羊群走到河滩边喝水,残阳照在静静的河面上,泛着金色的光芒。这时,爷爷会不顾蚊虫叮咬,钻进蒲草林折些蒲棒,而我每天傍晚翘首以盼的便是它,我们也称它“蒲绒绒”。

童年时的夏天夜晚是炎热而短暂的,乡村夜色黑黢黢,夜空繁星点点。小孩子们拿着晒干后点燃的蒲棒像是举着信号灯,远远看见星火就知道黑暗中有小伙伴在召唤,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挥舞着燃烧的蒲棒,以便产生的烟气驱赶蚊子。而在玩“捉迷藏”时,蒲棒又像是潜伏身边的“特务”,白烟和火光很容易暴露藏身之处。待到手中蒲棒燃尽,巷子里催促孩子们睡觉的声音此起彼伏。当乡村的灯光暗淡了,狗吠声渐渐低沉了,弯弯的月牙就像婴孩咯咯笑时的眼睛,躲在茂密的树叶间偷偷看着熟睡的少年们。纱网窗户上、门帘边插着根根点燃的蒲棒,晚风习习,烟气和热气随着微风悠悠飘散,嗡嗡作响的蚊子盘旋良久,又飞向草木,宁静的夏天缓缓来了,又慢慢刻在心上。

蒲草韧如丝。每年夏天,爷爷总要亲手编制几把蒲扇,但最后都被孙男娣女们扯坏或弄丢,他知道后也会嗔怪几句。当初夏几场雨水过后,河滩水位上涨,蒲草长势喜人,几日光景便已及腰。爷爷放羊走时带一把镰刀,回来时背一捆碧绿的蒲草叶子,铺在脑畔上,在仲夏时分晾晒干透,用水洗净、压平、阴干,才用篾丝将一根根蒲草叶绑住固定,最后剪成扇子形状。爷爷夏天放羊时,裤腰带肯定插一把蒲扇,晌午坐在树下用来扇风,一阵清凉飘来,喊一嗓子信天游歌曲,好不美哉!而我们这些孙子女们则抢着拿蒲扇扮演扶危济困的“济公活佛”,好好的蒲扇经过我们的玩耍、戏闹必有损伤,只能互相推诿着央求爷爷编绑新的蒲扇。

听爷爷讲,蒲草全身是宝。蒲菜和草芽在饥荒年代人们抢着掐食,味道清爽,远胜山里挖的苦菜和野菜。同时,蒲草也有药用价值,唐朝产科中医典籍《经效产宝》中记载:“蒲草可治产后妒乳并痈。蒲黄草,熟捣,敷肿上,日三度易之,并叶煎汁饮之亦佳,食之亦得。”蒲草多见,并不稀罕,农村的沟渠处、水塘边、湖泊里到处都是,过去村里婆姨生养娃娃后,乳房若堵奶发肿了,敷些蒲草便可缓解。秋季的蒲棒完全晒干后,它表面的绒毛像棉花一样蓬松柔软,风一吹,大片蒲绒便在空中飘舞。女人们在蒲草成熟后,就开始大量收集蒲棒,晾晒干透后,将蒲绒一把一把捋在袋子里,等到冬天农闲时,缝制坐垫、枕头、靠背时,蒲绒就是非常惹人艳羡的填充物,也是妇女勤俭持家的表现。

又是一年夏风吹来,公园里溪流边的蒲草已过膝,嫩绿嫩绿的,夜晚散步的行人匆匆而过,并无身影驻足欣赏。城市生活总是来不及回忆与怀念,而我也有好些年没有回农村老家了,真是想念蛙声一片的夏天呀!然而如今的农村,也极少看得到少年用蒲棒驱蚊和食用、老人用蒲叶编制蒲扇、婆姨用蒲绒填充家居用品、老中医用蒲草捣碎制药了。那时的少年也不再,那时的爷爷已逝去,即便蒲草如碧丝,即便晚霞行千里,即便夕阳无限好,终究物是人非空断肠。

(锡林郭勒供电公司)

石头堆砌的岸边,绿草从缝隙冒出来,清澈透明的溪水迎着夏风汩汩流淌,在城市尽头的弯道口汇入榆溪河。河边的浅滩处长满了绿茵茵的低矮蒲草,一片片、一丛丛,延伸到我看不见的远方,就这样徐徐勾出了我记忆深处的绵绵怀念。